臨時演員編號6787。

當芬芳在二十一歲那年填完一張申請表,取得這個編號時,她告訴自己:

就從今天起,我的人生再也不會像一顆被遺忘在黑色土壤深處的番薯。」(p.11)

不甘於平凡、不甘於被遺忘、期盼在人群中發光、希望被看見...這是郭小櫓所著,大塊文化出版的青春,飢不擇食的主人公芬芳在小說一登場就傳遞的訊息,而我們也在整篇小說裡看到芬芳所作的掙困和努力。 

芬芳很早就想離開自己生長的薑丘村,離開那個任何中國地圖上都找不到的村子。她厭惡日復一日的重複,憎恨周遭一切的無所變化。周遭的自然景象在她眼中看來是:

每一片葉子都是每一個昨天在風中抖動的葉子。每一片雲彩都是去年流淌過空中的雲彩。一切無所變化,也無力變化。世界在我眼前凍結,宛如困在相框當中的家庭合照。打從出生起,這片景物便如此囚禁著我。」(p.66) 

然而從她十七歲離開村子,到了嚮往的北京,輾轉換了許多工作,或甚至撿到以為可以帶她通往世界護照的詞典,在她成為臨時演員之前的四年,一切似乎並未如她預期的有多大的改變。

那情景就像我的右腳往前邁進一步,然後左腳才慢慢跟上,在這左腳和右腳之間,四年就這麼悠悠過去了。這四年裡,我就像被遺忘在倉庫裡多餘的一張破桌子。」(p.18) 

當芬芳取得一個臨時演員編號,她曾以為自己的人生將從此發熱發光,再也不會被遺忘如一顆黑色土壤深處的番薯,或像是倉庫裡多餘的一張破桌子。諷刺的是,一切如舊。

因此當她再度回到故鄉,她悵惘地發現一切彷若時光倒流,一樣的陳年老醋,只是換了新的瓶子,唯一改變的,只有那條當初帶領她嚮往都會生活的涓涓河流改變了──「河面覆蓋著塑膠袋和各式各樣的垃圾。泥漿上頭的鐵管不斷排放著污水...」(p141)這條曾經是芬芳的希望之河,促使她奔向北京,然而就像夢想中瑰麗的北京幻夢破滅,留給她的只是一個無情冷漠的北京印象,河水也蒙上髒污,並未真正替芬芳帶來她所想要的幸福。

即使是演出了許多電影和電視劇,芬芳仍只是螢幕上一聲不響的貧乏角色──這邊出現一個肩膀,那邊出現一個側臉,一張隱沒在人群當中的面孔。

因此就算家人買了對他們而言「太過現代、太過高科技」的電視,仍不解他們為什麼在所有的節目中都看不到芬芳的身影。

芬芳一再的唾棄一成不變。然而所謂的一成不變全都因為芬芳觀看的角度而已。她說:

千年來,人們的生活作息一成不變。...你看,我的祖輩們日復一日在那些田裡耕種,然後隨便選擇某一個日子老死。有一天他們對自己說:我今天會死。然後他們就死了,有如根本未曾活過。他們死去有如螞蟻死去。該死的有誰會在意一隻螞蟻的死亡呢?」(p.68) 

但我相信螞蟻不會在乎你是否在乎牠的死亡。牠們出生,盡力求生,傳宗接代,然後死去。有誰能論斷別人的生存有意義或無意義呢?論斷的、評價有意義或無意義的,從來都是我們自己。 

盡管場景不同,青春年少時所追求的熱望、抱負,你我都該曾經有過。換一個舞台背景,許多農村的青年男女不也曾嚮往都會的奢華亮麗;厭倦了台灣島國的烏煙瘴氣,嚮往海外國度不也曾是許多人曾有的心路歷程? 

然而就像芬芳的一再離開與遷移,如果想法與態度不改變,只是換工作與更換環境,則一切外在的改變最終仍將徒勞無功,我們仍將只是在生命當中不斷自我重複──同樣的習慣,同樣的結果,一次又一次重複。 

芬芳從未真正面對自己內心深處真正渴望的幸福。

戀慕著她,也長期陪伴著她的灰子這一點看得最透徹,灰子最喜歡的詩曾幾度在芬芳低潮期出現:

「從明天起,做一個幸福的人

餵馬,劈柴,周遊世界

從明天起,關心糧食和蔬菜

我有一所房子,面朝大海,春暖花開」
(p.55) 

人生所謂的幸福,不在於是否被看見?是否被記得?而是日復一日餵馬、劈柴、關心糧食和蔬菜,觀看潮汐日出日落,在簡單的生活中就有至福的存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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