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次喝冷泡茶,是在認識橫田那一年。

那時和他第一次見面,為了買份見面禮而隨意走進公司附近一家茶行。看起來很像是從古典畫冊中走出來的氣質很好的老闆娘,問了我買茶的目的,然後推薦我幾個禮盒,都是包裝精緻但費用不是太高的禮盒。在等候店員幫我包裝和結帳的時,老闆娘為我倒了一杯冷泡茶。

在那之前我雖然也曾聽過冷泡茶,但始終興趣缺缺。對於食物,我偏好的始終不是極冷就是極熱。熱茶只喝熱到要燙嘴的,冰茶只喝入口就覺著全身要凍結的。熱茶涼了、冰茶不冰,對我而言都不能稱之為茶。這或許是性格的緣故。年輕的時候性格極端,全身稜稜角角的,反映在自己交友方面--要就是掏心掏肺,否則就是絕情絕意。

   我以為冷泡茶用室溫的水沖泡,溫溫吞吞的當不會有什麼好滋味。

但古畫般的老闆娘泡的冷泡茶,顚覆了我的偏見,雖然不熱也不冰,但滋味是好的,她告訴我好喝的冷泡茶有幾個要點:好茶、好水及好耐性。特別是耐性,要泡出好喝的冷泡茶絕對急不得,要等茶葉在冷水中完全展開,短則四、五小時,長則七、八小時。「七、八小時!!!  」急性子的我一聽禁不住打退堂鼓。

不過到了日本後,發現日本的飲食有著偏向溫溫涼涼的習慣。第一次飽嚐失落感的是視覺上絕美、卻冷冷的令食慾降到冰點的車站便當。過年時首次吃到的豪華正月年節料理,也是每道菜都是冷冷的。

 

  是民族性導致了日本料理的特色?還是長久以來一直被這樣的料理餵養著,導致了日本人溫溫涼涼的性格?剛開始來到這片土地我很訥悶,也不太能適應。尤其是剛開始工作時,相處的同事雖然言詞都委婉而客氣,但總保持著某種程度的距離。完全就是日本車站便當的再現,言談之際彼此都保持著恰到好處的笑容,但欠缺著情感上的溫度。

 

  那時候我常會想起一個朋友在MSN上說的:

「當初千方百計來到憧憬的日本,現在每天工作之後,都是在超市買了便當,吃了飯倒頭就睡。在電車上看著東京人無表情的面孔,心想自己或許也跟他們一樣變得面無表情吧?我現在經常會想著:自己來日本是不是錯了?」

 雖然我不曾認為自己來日本是錯誤的決定,但對於這種距離感的確不免有著異鄉人的寂寞。

 

   在超市的工作,工作的內容對我而言因為樣樣都新鮮,所以工作時多半時間我都覺得還蠻愉快的,但在和同事的相處上,我沒和什麼人處不好,卻也沒和什麼人有著深刻的交談。日本人重視隱私,極少談自己的私事,也甚少過問旁人的私事。至少,在我工作的環境的確如此。

 

十月時我曾有過一次重感冒,整整二個星期除了發燒、咳嗽還猛打噴涕,最嚴重的幾天根本完全「騷聲」。但是因為我們部門人手嚴重不足,我又才剛因為入管的事臨時請了假,所以當時還是勉強抱病上班。由於便當部主要以壽司等生食類的食品為主,所以空調設定的溫度都在十五度以下,但熟食部因為以油炸類的食品為主,室溫幾度不知道,總之就是冬天也熱得冒汗的程度。當時我的工作剛從熟食部轉到便當部(不過其實是同一個課,職場是連在一起的),一個星期有三天是上午在便當部做壽司,下午則回熟食部幫忙。另有二天是上午在熟食部幫忙到十點,然後回去做壽司,下午再回熟食部。可能是因為在溫差近十度以上的「兩部」來來往往的,使病情拖延了更久。

 

感冒當時有一天下午在熟食部幫忙時,主廚的同事智美桑在三點五十分左右要我去貼標價,平時智美桑就有這種習慣在下班前幾分鐘叫人幫忙做這做那的,結果總是會變成拖延了十五分鐘到半個小時左右才下班,平時閒閒沒事到還好,生病時連多待一分鐘都覺得很痛苦,真要拒絕倒也不是不行,只是那時嚴重「騷聲」的我連拒絕的話也懶得說出口了。不過到了四點我該下班的時間時,一旁負責炸天婦羅的友野太太過來了。

「四點了!你該下班了!回去回去!生病的人趕快回家休息!」友野太太用的雖然是命令句,但卻能令人感受到言詞背後的溫暖。

隔天下午又是智美桑主廚,這一天她沒再要我去貼標價,不過也是在下班十分鐘前左右,要我去把冷凍庫的毛豆拿出來用流水解凍。正當我把毛豆從冷凍庫拿出時,友野太太又過來說話了。

「我來我來!」她把我手上的毛豆接了過去。

「感冒的人不要做這個!」

「啊,是嗎?」我以為是感冒的人有不能碰冷水的禁忌。

「感冒時碰到冰水一定覺得很難受不是嗎?」


聽到她這麼說,我眼眶就紅了。

「回去回去!生病的人不趕快回家休息,要留在這裏傳染給其他人喔!」友野太太這種反語背後的關心,很接近我父母那一輩的表達方式。也許是生病時情感也跟著格外脆弱,在那一刻,我的眼淚就流下來了。

 
 來日一年半,我才深深體會到這個島國的人不是生性冷淡,而是必須花時間來釀出情感,你必須有耐性也必須用心,才能品嚐到好味道。

 一如冷泡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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