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星,安徒生的「人魚公主」,是我聽過的,最悲傷的童話故事。小人魚公主在對著海的女巫說:「我情願如此。」的那一瞬間,便失去了她美麗的歌喉,她再也無法開口講話。她游上了當初救王子上岸的那個海灘,喝下了女巫的藥水,果然下半身像利斧一下一下地砍著那樣地疼痛。她的魚尾真的變成了人類的雙足,而她也真的被她心愛的王子發現,帶回宮中。....


小星,從前我們說過,童話裏的咒語,是要童話裏的主角付出代價去交換的。但是,倘若像人魚公主....為了愛情,交換的代價,是永遠失去你的歌聲...你說,我們真的能像人魚公主回答海的女巫那樣,說:「我情願如此。」嗎?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~摘錄自駱以軍「和小星說童話」~

這趟來日本,和阿諾在一起的最後那天,是在離開台灣前一天,阿諾爸爸來搬走阿諾的衣物用品及部份傢俱。由於那天還有其他親友也來幫忙收拾,在一片紛亂中,阿諾爸爸將物品搬上車後,匆忙中喚著阿諾上車,所以,我來不及留給兒子我的電話,甚至沒有和阿諾好好說聲再見,就這麼和他分開了。

 
    也許有違常情,但我真的打從心裏覺得:「這樣也好,就當我只是去旅行。」如果是正式的道別,那麼,在分離的這段期間,我留給阿諾的回憶,將只是一個滿臉淚痕的臉龐吧,我想。


    早在出發前的那段時間,他就一派灑脫的說:


   「馬麻,你離開的那天,我不去機場送你哦!要是我去的話,你一定又會哭吧?!」


   「嗯,說的也是。」阿諾這孩子比我想像中的要更了解我。


    我也和阿諾約定過,若是真的他實在受不了和父親共同生活,那麼我無論如何都會和他父親爭取,將他帶來日本。


   剛到日本的前二天,不知我家電話出了什麼問題,打回台灣時老是錯接到一個日本男生家(到後來對方甚至質疑地詢問我,為什麼有他家的電話號碼。)直到第三天,第一次打電話回台灣給阿諾,電話一接通,阿諾在電話那頭哭了,


  「馬麻,我好想你喔~~~」


   我在這端也泣不成聲。


    後來才由姊姊那邊知道,在我撥通電話的前一刻,阿諾正好打了我留在台灣、委託姊姊幫我代接的那支手機。


    想到阿諾哭泣著撥著那支再聽不到媽媽聲音的手機,心裏就覺得非常酸楚。


    特別是到了夜裏臨睡前,想到往常總是會幫阿諾講故事,然後我們會互相親吻彼此的臉頰,互道晚安、祝福對方有一個好夢才熄燈睡去。淚水就會不由自主滑落。


    不過之後再次打電話回台灣給阿諾時,當電話一接通,我家阿諾衝口說:


  「你打來幹嘛?」咔嚓一聲掛掉我的電話。


   因為太出乎意外,我怔怔地掛回聽筒,一時之間還站在話機旁腦袋一片空白。


    不過隔不到一分鐘,電話鈴響,是阿諾打來的!


   「你不要打來啦!你從日本打來要花很多錢耶!我打給你就好了!...反正我打是花把拔的錢。」原來因為這個緣故才叫我不要打啊,講清楚嘛!


    那時因為一講電話經常是大半個小時,我擔心到時候阿諾爸爸繳電話費時發飇,提醒阿諾該掛電話時,阿諾還經常嘻皮笑臉的說:


   「到時候要是把拔說電話費太貴時,我就跟他說:『那你就讓我去日本跟馬麻住啊!』。」我一方面覺得他的想法天真而可愛,一方面也從這類的談話中,感覺到他和父親的關係還算親近。


 接下來的暑假期間因為阿諾活動也很豐富,他和父親的相處也沒有什麼衝突,每一次通話他的聲音聽起來都相當開朗,漸漸地我就比較安心。


   九月開學後,一開始有些擔心他學校適應上的問題,比暑假期間更頻繁的打了電話給他。


這當中,只有一次,他打了電話來時,從聲音聽起來,心情相當低落。

「馬麻,你可以當我的心腹嗎?」


 心腹?什麼心腹啊?剛開始我搞不懂...後來才明白他有心事。


 當天聊完之後雖然他說心情好多了,不過因為擔心他是否有沒講出來,或是甚至連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的問題,隔天我又打電話給他。


    不過在那之後,他又恢復了一貫開朗的模樣。


    接著就是這一次,說要回台灣卻在臨出發前二天取消的烏龍事件。


    雖然當時阿諾又失望又生氣,但未久即原諒我這個糊塗的母親。


   前天晚上在
MSN上用視訊交談,阿諾說要讓我在線上聽一首歌,建立連線之後聽著那首歌,但視訊傳輸卻開始變得斷斷續續,交談的語音也中斷。


    我們只好又敲著鍵盤交談。


    阿諾:「(歌)好聽喔...」


    我:「嗯!」


    阿諾:「以(已)經聽不到講話的聲音了


    我:「對啊...而且你的動作也變得斷斷續續的...」


    阿諾:「哈哈,哈....笨媽媽」


    我:「...」(無言以對)


    阿諾:「害我那麼想你...」


    我:「我也很想你...還以為你只要玩具不要媽媽呢!!!」(眼淚又開始流下來)


    阿諾:「你過的還好嗎?」


    我:「....」(還在哭)


    阿諾:「錢還夠嗎?」


我:「錢的事你不用擔心啦」


阿諾:「食物還正長(常)嗎」

(讓小學生的兒子擔心自己,我這個當媽的實在太不堪了。眼淚一直掉,鍵盤都看不清了。)


阿諾:「笑一個」

我抬起頭來對著網路攝影機很努力的笑了笑。


兒子在那頭也露出極為燦爛的笑容。

來到日本之後,每次想起阿諾、想起人魚公主的故事,想起自己為了愛情交換的代價,也曾經像人魚公主喝下藥水那樣被利斧一下一下地感到疼痛。但聲音畢竟是自己心甘情願失去的,人魚公主交換的,其實不僅僅是自己的歌聲,同時失去的,還有住在深海裏的摯親,喝下藥水後的人魚公主,只能在陸地上遙想著深海那邊的家人。當人魚公主在有星光的夜晚,聽著家人唱著深海悽愴的歌聲召喚時,她是否曾經也深深地慟哭失聲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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