擁抱似水年華

幾個鐘頭前，
醫護人員要我們暫時先離開病房到交誼廳休息，
他們通知隔壁病床的爺爺趕來醫院，
陪在爺爺病床旁的女兒痛哭失聲，
我的淚腺彷彿被爺爺女兒哭聲牽引，
瞬間決堤。

我對爺爺所知有限，
第一次他進來中間病床時，
他很少說話，
但慈眉善目的模樣，令我聯想到土地公。
我對於他任何事都自己處理訝異又佩服，
他的兒子夜裡會來陪伴他一、兩個鐘頭，
陪他的時間稍微久了一點，他就會連連催促兒子回去。

後來斷斷續續從他兒子口中，
得知爺爺到台大醫院檢查時，
是胰臟癌二期，原本只開刀切除1/2的胰臟，
但術後化驗結果發現擴散，再次開刀切除全部的胰臟，
失去胰臟的爺爺，因此有了糖尿病，
所以飲食必須格外小心。
爺爺每天都起得早，他下樓去買早餐加上一份報紙，
回病房後靜靜吃完早餐就看報。
統一發票開奬的那一天，
我經過他病床前，
看到他拿出一疊發票，正仔細地對著發票。
我原先不知道爺爺是下樓買餐點，
聽護理師巡房檢查問他吃什麼，
他總說健康粥，還以為是奶奶為他煮的。
覺得他把奶奶煮的愛心稀飯稱為健康粥，實在太可愛。
後來奶奶來探視他，我跟奶奶稍微聊了一下，
經奶奶說明，我才知道健康粥是在美食街買的。

爺爺突然小中風的前兩天，
我聽到他狂嘔的聲音，
卻沒按呼叫鈴找護理師。
我不太放心，幫他通報護理師來為他檢查。
隔天他兒子來探視，
爺爺立刻告訴他兒子這件事，說受到我們照顧，
（隔天就收到他兒子帶來的伴手禮惹）
這天爺爺傍晚小中風，立即進開刀房手術，住進加護病房十天，
再回普通病房時，很巧的又回來我們中間，
我們都很開心爺爺手術成功。

但爺爺這次無論如何都需要人照顧，
他家人幫他請了看護。
起初第一個星期，爺爺仍然很好照顧，
除了因為語言區受損，經常雞同鴨講，
他還是如同之前一樣，對人體貼不給人添麻煩，

他的印尼看護來時正逢齋戒月，
只有夜裡的六點四十五分到凌晨三點才能進食，
爺爺吃完飯，總會一再關心看護怎麼不去吃飯，
叮囑她快快去吃飯。
他下床需要看護協助，
但他半夜想上廁所卻不想打擾睡著的看護，
手長腳長的爺爺竟然自行伸手解開護欄，
自行下床，但發出的聲響還是使看護驚醒，
看護嚇壞了，
連連告訴他，不能自行下床。
看護說：
"阿公，你把我嚇死了！"
爺爺似乎覺得自己反而給對方添了更大的麻煩，
連連道歉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。

大約從上星期開始，爺爺病情急轉直下，
他幾乎沒有排泄，使用塞劑、灌腸都排不出。
檢查後發現積了大量腹水，
一進食就嘔吐，只好插鼻胃管餵藥，
爺爺這時躺在床上幾乎已無法動彈。
但我和阿本仔經過他床前，
只要他醒著，
總還是勉力舉起手，跟我們揮手打招呼。

或許是越來越加劇的痛折磨得他神智不清，
看護幫他拍痰翻身，他開始不由分說地罵人。
痛讓他變得不太像是我們所知道的那個爺爺了。
叫他他很少回應，
只有前些天，他的女兒來看他時，
他突然口齒清晰地以台語說，
＂這麼痛苦，讓我死了就解脫了＂

現在爺爺終於從痛苦中解脫，
到一個我們未知的世界去了。

祝你安息，爺爺。